我上交的辞职报告获批了,白纸黑字的日期印上了红艳艳的公章,意味着一段长达七年的关系结束了。我空着手、吸着霾,在灰蒙蒙的傍晚作别了这栋灰色大楼,像上千个正常下班的日子一样。只不过,这是最后一次。
1.为什么要离开?
这是离开后很多亲人朋友会问的问题,也是我做出决定前思考得最多的一个问题。
工资薪酬低?工作强度高?压力大?职业发展不明朗?夫妻两地分居? 北京雾霾?身体状况不佳?有更好的发展机会?不够自由?……
决定离开一份工作,好像无非就是这些现实因素和利益考量的综合结果。
可是,这些理由好像并不充分。
因为这份工作太特别了,特别到几乎所有人听到它第一个联想到的形容词都是“光鲜亮丽”;它太让人难以割舍了,以至于我多次萌生离开的念头,最终都退了回来;因为它能提供的平台实在太大了,太广了!
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。如心理咨询师小鱼自创的名词,它就像是我的“第二个原生家庭”,对于一个人的性格养成、价值观塑形、思维和行为方式乃至进行人生选择,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。
如果没有它,我这个原生于小城普通工薪阶层家庭的孩子,很难年纪轻轻就有机会接触国内外那么高层的政治精英,在那么多的国家之间跨文化游走,收获了开阔的全球化视野,更不可能遇到那么多闪闪发光的前辈和同事(之前也在写作中多次提到)。这种身边处处是榜样的工作氛围,让人不断发现指引自己前行的“灯塔”,不断去往前追赶。
如前年离职的E所说,到了新工作后的感触是,再也遇不到像前同事那样有思想、有才情、有抱负的人了,再也遇不到那么多有趣的人了。
如果这份工作这么好,你为什么还是要离开?
我想了很久很久,也许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,我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,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?
2.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传统价值评价体系里那种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学习成绩好、独立自主、懂事能干。
为了考上好大学,可以不分日夜拼命“背背背”;
为了找到好工作,可以选择不喜欢却好就业的专业;
为了拿一等奖学金,可以死磕丝毫没兴趣的专业课;
为了能到北京生活,可以不看职业发展,只选base在北京的工作。
但对于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、如何实现人生价值这一类哲学问题,我从来没有思考过。
如果不出意外,我会按照大学时做的人生规划,在五六年内实现“会计师事务所—出国读MBA—进咨询公司”三级跳,一路“优秀”下去,成长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。可能会在纽约曼哈顿的街头,开启财经精英人士的一天,实现一双小城父母望女成凤的美好期许。
然而……
选择进入体制工作,让原计划的人生轨迹偏离了轨道,奔向了一场颠覆性的华丽冒险。
很快,我就被派往非洲工作。两年时光不仅改变了之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,也帮我构建和完善了自己的价值观体系。
之前的我会幼稚地认为,如果一个人穷苦,那是他活该,因为不努力!但在这块充满苦难的大陆上,很多人生而贫穷,一辈子再怎么挣扎、再怎么努力也跳不出脏乱不堪、犯罪频发的贫民窟;很多人因为自己生来的肤色,就被种族隔离制度剥夺了“居有其所”、接受教育这样的基本生存权利;一场突如其来的流行病、饥饿,或者艾滋病,就可以把一个家庭洗劫一空。
之前的我会认为,我们已经生活在了文明的现代化社会。在看完描写卢旺达大屠杀的传记作品《We wish to inform you that tomorrow we will be killed with our families》后,我震惊地浑身颤抖,不敢想象这场导致100多万人死亡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竟然发生在我7岁的时候。
之前的我会觉得公益事业离自己很远,但在非洲遇到了很多普通人自发设立的托儿所、学校、基金会,看起来小打小闹、不足一提,却能真实地改变一个社区或是一个小家庭的悲惨境遇。
我也看到了国人对非洲不了解而产生的一些偏见,疾病、战乱、饥荒、懒惰、贪污、腐败、落后、贫困……这些黑暗的名词仿佛就是非洲故事的全部了。所以,我开始写非洲故事,提供另外一种可能的声音。
耳濡目染多了,曾经向往的“赚了钱去环游世界”的生活失去了吸引力。就是在那时,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思考:
我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?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?人生价值是什么,如何才能实现?怎样度过一生才能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,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?
相信很多在非洲工作过和做过志愿者的朋友都有类似的感悟:
去非洲之前,以为自己是要去服务、贡献;离开非洲时才发现,我们从非洲得到的,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。
3.我们80后一代的长成是痛苦的,这个“长成”的意义不止于长大和成熟。
即便早已是“三十而立”的年纪,很多同龄人非但没有“立”,而且在经历严重的“三十而虑”。
绝大多数同龄人的房子首付都是爹妈给的,有的还得让爹妈帮着还房贷,30多岁还要品尝这种伸手要钱、不得不啃老的苦涩滋味,让人怎能不焦虑?
我们不仅经济压力大,而且工作强度高、没时间陪家人、身体亚健康、还要抽时间保持充电状态不能被社会淘汰……一堆二十多岁的青壮年聚一起,聊的不是日益飞涨的房价就是颈椎严重变形和腰椎劳损。我们就在这样的焦虑中迎来了下一代,从此背上了两代人的人生,再没时间去想什么“自我”,不敢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,生怕一步没走好就满盘皆输。
我本就是一个极度容易焦虑的人,这种焦虑情绪蔓延的社会大环境更是放大了自己的焦虑感。最近几年,我经常会整夜整夜的失眠;每年都会有至少两个月的厌食,一口东西都吃不下;抑郁症虽然没得过,但能去想象那些深陷其中的人的生活。因为,去年节奏最紧张的一段时间,我每天晚上只能靠吃褪黑素才能睡着,白天要靠两杯黑咖啡来保持清醒。
我常和身边的朋友们聊,大家都是传统价值评价体系里“非常优秀”的人,可一个普遍现象是,很多人到了30岁,依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,喜欢什么,擅长什么;
一小部分人也许知道其中的答案,但早已失去了探寻和追求的勇气;
一小部分人想要去找寻,要么背负着沉重的经济压力,要么背负着家人和爱人的期许,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;
真正去做的,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。而且往往是单身。
一面是想要去实现人生价值,一面是连自己的生活都掌控不了,这种理想和现实之间极强的撕裂感,相信很多同龄人都深有体会。
七年前读过的寓言式小说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,更像是一部现世的预言,早已说中了一切——“在人生的某个时候,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,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。这就是世上最大的谎言。”
只是,在现实中,这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谎言。我们的人生好像真的,失,控,了!
4.过去的很长时间,我用了很多办法来对抗这种失控感,试图去发现和认知自己,试图去解答在非洲开始思考的人生课题。
我去很多地方旅行、去爬很多山跑很多路、大量地阅读和写作、学习不同的语言、见各种各样的人、与不同国家、不同行业、不同年龄的人对话…… 在这个过程中,我不断地接近真实的自我,也不断地被新接触的人和事影响和改变。
我渐渐发现,和在从事的这份伟大的、不朽的事业相比(茨威格在《人类群星闪耀时》中语,“到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找庇护”),自己更喜欢的是,打理一份小小的事业,服务一个小小的群体,得到即时的反馈和评价。
比如一直在写的这些文章,比如我喜欢做的法式甜品,比如发起为非洲孩子捐T恤的公益跑,比如在特殊儿童村做义工……
这些能让人感到幸福、温暖、有力量的“小而美”的事情,会让我更有价值实现感。用心理学术语说就是,用生命去影响生命!
这跟大学时许下的人生目标毫不相干,也跟加入这项事业后的心境完全不同,却偏偏印证了很早之前就做过的职业性格测试。
我终于彻底领悟了那句听了很多次的话,走再远的路,只是为了更靠近自己。
5.选择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尤其对于一个28岁的“高龄”女性,还在已婚未育的年纪。
很多前辈们都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我选择裸辞的担忧和顾虑,还有前辈立刻给我介绍了一份高薪且有前途的工作。(深深的感恩)
但是,经过这么久的痛苦探寻,我的内心已非常笃定。
因为我相信,生命是一种长久而持续的累积过程。如18岁时一样坚信不疑。高考失利也好、换工作也好、换国家也好、感情不顺也好、遭遇痛苦也好,生命“绝不会因为单一的事件而有剧烈的起伏。属于我们该得的,迟早会得到;属于我们不该得的,即使一分也不可能增加。假如你可以持有相同的信念,那么人生于你也会是宽广而长远,没有什么了不得的‘困境’,也没有什么好焦虑的了。”
最后说一下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。
说,你是不是想红?!
那也许该换个题目,把“体制内”“梦想”“金饭碗”之类的词汇放到题目中来吸引眼球。
写这篇文章,一个很重要的考量就是,用生命去影响生命。
一来,我希望与父亲达成和解。离职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始终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情,所以也未在公众号上提及只言片语。过去几年,我们就离职这个问题发生过很多次讨论甚至争吵,他一直未应允,这也成了我压抑和痛苦的一个重要因素。即便我知道,他深深地爱我,希望我幸福,但“我想要的生活”这几个字在他看来,简直就是虚幻缥缈的形而上。说难听点儿,和“作死”没有任何区别。
可是,爸爸,不要为我担心!我现在很幸福。真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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